憶母親

　　母親離開我們已經(jīng)一年多了，但直至今日，在老烏鎮(zhèn)人眼里，我不是我，而是朱盥青老師的小女兒。這也無意間鞭策我，該寫寫母親了。

　　母親1933年生于桐鄉(xiāng)濮院，家設(shè)綢莊。1938年日軍入侵，濮院淪陷，母親隨其父母逃難去上海。1940年在上海靜安小學求學，一年半后，外公病故，母親回濮院，在濮院鎮(zhèn)小求學。1946年考上嘉興市立中學，1951年入讀湖州師范，后任教于烏鎮(zhèn)第二完小（現(xiàn)烏鎮(zhèn)植材小學）。

　　外公外婆膝下子女有七人，母親是老五。外公英年早逝，留下孤兒寡母一大家子，最大的大舅也才讀高一，母親和二舅、大姨、二姨尚處幼年，最小的小舅、小姨是一對孿生兄妹，才呱呱墜地。光景之慘淡可想而知。

　　外婆是“三寸金蓮”的小腳女人，一字不識，含辛茹苦，守寡育子。大舅高中畢業(yè)考入上海交通大學，母親和大姨、二姨先后就讀中師。升學讀書，開銷不小，至1957年小舅考入清華大學、1959年小姨考入杭州大學，家里已無力承擔學費了。有人建議小舅讀嘉興一所免學費的中專，外婆反對。為此，外婆不惜變賣首飾等所有值錢的東西，卻依然遠遠不夠他倆讀書，便召開家庭會議，動員已工作的子女鼎力相助，明確資助時間和具體數(shù)額，幫助弟妹完成大學學業(yè)。外婆忍非常人所忍之痛，受非常人所受之苦，把每個子女教育成才。

　　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，母親對教育事業(yè)熱血沸騰。她在擔任校長期間，起早貪黑，披星戴月，首位到校，末位離校，回家后仍有忙不完的工作，備課排課調(diào)課。有次母親在桐鄉(xiāng)教育局開會，會議結(jié)束后，一路小跑抵達輪船碼頭，眼見烏鎮(zhèn)的末班輪船駛離甲板。慮及次日一早學校有課，母親不顧勞累，步行回家。一位弱小女子，懷著錯失客船的沮喪與無助，淚眼朦朧，在茫茫黑夜里，孤孤單單，饑腸轆轆，走了三四個小時，終于走到了烏鎮(zhèn)。那晚我深夜醒來，看見燈光下的母親，還拿著筆，在本子上寫寫劃劃。

　　二舅病重期間住桐鄉(xiāng)一院，母親特地搬到桐鄉(xiāng)住我家，每天做菜、裝盒、拎著飯菜步行送到病房。我家到一院步行單程25分鐘，那年母親76歲。二舅離世后，母親對二舅媽更關(guān)心，還接二舅媽去烏鎮(zhèn)母親家小住，陪她玩樂，解她愁緒。母親常說，外婆多子女，卻散落各地，唯二舅居濮院，陪外婆終老。說起這，母親總是滿滿的虧欠感。母親就是這樣的人，總是記住所有人的好。

　　姑母姑父下崗且多病，困難時父親慷慨解囊。父親去世后，母親循例探望病情，春節(jié)送上禮品、紅包，只管付出，不計回報。父親走后，母親住嘉興姐姐家，偶爾來我家短住。耄耋之年的母親，還幫我分擔家務(wù)，洗菜、殺魚、剝豆等。我夫“三高”，燒菜少鹽少油，我總抱怨，菜像豬食，無味難吃。但母親一句怨言也沒，實在覺得飯菜寡淡時，就倒點醬油，用筷子攪拌幾下，顯出好吃的樣子。吃完飯，她戴上袖套，系上圍裙，爭搶洗碗。一日三餐搶到洗碗，是母親的快樂。

　　2024年2月1日晚飯后，母親像往常一樣負責洗碗，洗畢，休息。晚上8點多，母親突發(fā)腦梗，經(jīng)120送嘉興一院急救中心溶栓搶救。因血栓面積大，立即進行腦動脈取栓術(shù)，手術(shù)直至2日凌晨3點成功完成。術(shù)后的10多天里，母親時而昏睡時而清醒。不料14日凌晨，母親因呼吸衰竭，竟與我們天人永隔。15日，《植材通訊》編輯、文史專家周乾康老師發(fā)文《經(jīng)歷國難的朱盥青校長走了》，在此衷心感謝。

　　清明將至，謹以此文緬懷母親。

　　○唐新苗 機關(guān)退休人員，平時喜閱讀、寫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