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褶皺里的煙火

　　5082號，如果按照正常排隊進入文和友，那要等到天亮，好在小紅書的網友給我們指了一條捷徑。上了商城七樓的海底撈，找到一扇小門，進入消防通道，摸黑進入屬于文和友所在的樓層。

　　當推開那扇陳舊的消防門的瞬間，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樟腦香裹挾著爆米花的焦甜撲面而來。站在天橋上，從六樓往底樓望，帶著時代氣息的各式廣告牌層層疊疊，讓人看得眼花繚亂。望著懸在空中的褪色被單，像褪色的云絮垂落在鋼筋水泥的骨架里，鐵絲上晾曬的棉毛褲正往下滴水珠，在水泥地面洇出深色的年輪。在擁擠不堪的過道里弄中，兒時生活的場景在我們腦海中徐徐展開。

　　長沙文和友北靠湘江，與橘子洲頭隔江相望。那是在場外的方位，當進入室內，我們就失去了方向。時間恍惚倒流了40多年，兒時的小街小巷呈現在眼前，當年熟悉的店鋪和小吃撲面而來。

　　“快看這個！”穿羽絨服的年輕母親突然拽住女兒，指尖戳著三樓轉角處的鐵皮青蛙。那只綠漆斑駁的機械玩具被霓虹燈牌染成了桃紅色，塑料發條在玻璃柜里泛著包漿的光澤。小女孩困惑地歪頭，年輕母親卻已蹲下身，額頭抵著展示柜喃喃：“我們小時候都趴在地上玩這個……”

　　沿著油漬斑駁的樓道下行，聲浪漸次沸騰。街機廳的雪亮光斑在幽暗中游弋，穿皮夾克的中年男人正弓著背猛拍紅色按鈕，汗珠順著后頸滑進發黃的的確良襯衫領口。“升龍拳！升龍拳！”他沙啞的吼聲與二十年前的自己重疊，隔壁玻璃櫥窗里的任天堂紅白機沉默地亮著紅燈，像顆激情澎湃的心臟。

　　每一層上，市井聲浪驟然炸開。煤球爐子騰起的青煙里，穿的確良襯衫的服務生端著鋁制飯盒穿梭，搪瓷缸碰撞聲與塑料喇叭里的《渴望》主題曲攪作一團。穿露臍裝的女孩舉著糖油粑粑在“中國郵政”綠招牌下擺拍，老式二八自行車后座，穿漢服的姑娘正把臉埋進男友呢大衣里偷笑。

　　“咯吱——”一聲，生銹的彈簧門突然被推開，穿藏青中山裝的老人定在“紅星供銷社”招牌下，似乎在等待著什么，他的眼神注視著街口不曾離開過。

　　“同志，稱半斤鹽。”大媽脫口而出的瞬間，貨架后的二維碼收款牌突然亮起藍光。玻璃罐里的水果硬糖折射出虹光，在孩童們的瞳孔里漾開漣漪。頂棚垂落的電線如藤蔓纏繞，將不同年代的光影絞成斑斕的繭。穿校服的少年舉著拍立得跑過“拆遷現場”的涂鴉墻，相紙漸漸顯影出他身后正在直播的網紅。

　　“河邊小賣部”“文文糖果鋪”“許叔叔屋里”“抿兩口酒館”……這條長三百多米，面積達兩萬多平方米的超級文和友，完全按照改革開放前老長沙城區的樣范設計，利用四處收集到的幾十萬件建筑舊物及日常物品進行內部裝飾。里面所開飯店均專營當年的湘味特色小吃，邁步在街頭小巷之中，自己的腳步在長沙城市發展的節奏里前行。

　　“過去的一切都已成為歷史，而歷史常常只能在書籍里才能覽閱。”當進入超級文和友的現場，卻能讓每一個人在現實中重新體驗歷史的過往。因為這里幾乎涵蓋了老長沙市井美食、生活和文化的一切，復原的場景幾乎可以亂真。

　　當夕陽從違章建筑群的鐵皮縫隙漏進來時，三樓陽臺上那臺雪花屏電視機突然有了畫面。穿喇叭褲的男女在《廬山戀》里接吻，他們的影子投在樓下舉著“茶顏悅色”的長隊里，像一場永不散場的露天電影。

　　○費國平 桐鄉市求是實驗中學教師，嘉興市作家協會會員。